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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虫。

任何一个看到如今的爱德蒙-唐泰斯的人,都可以轻易地为他找到这个形容词。

明明才刚刚30岁出头,但是他看上去比实际苍老许多。

这个已经在暗无天日的伊芙堡监狱里坐牢十二年的人,因为多年幽居牢房,皮肤变得犹如死者一般苍白,他的脸上也出现了因为烦恼和营养不良所带来的皱纹,他的眼神里也充满了悲苦,仿佛在质问万能的上帝为什么要赐予一个无辜者如此可怕的命运。

在狱卒们看来,来到这座监狱的人,基本都要坐牢终身。所以爱德蒙-唐泰斯不光在这里挥霍了自己的青年时代,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还会在这里浪费掉自己的中年和老年时代,最后默默无闻地成为这座牢狱吞没,被所有人遗忘,成为岛上又一缕不知名的冤魂。

他到底是为什么被关进来的?

尽管理论上在监狱里不能谈论犯人的事情,但伊芙堡监狱没有真正的秘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可怜的小伙子是因为参与了拿破仑皇帝复辟的阴谋所以被关进来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危险政治犯。

话是这么说,但是狱卒们对这个小伙子也并没有多少厌恶感,毕竟拿破仑皇帝的威名直到今天还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在皇帝落魄的时候,爱德蒙-唐泰斯对拿破仑皇帝的忠诚反而让他们心生敬意,认为他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

“如果皇帝当年复辟成功了,没准儿今天坐在他那个房间里的就是把他送进来的人呢!”一次,狱卒们在私下聊天的时候开了个玩笑。

当然,即使如此,这座监狱还是以惯常的冷漠和严酷来对待爱德蒙-唐泰斯,绝不会对可怜的年轻人宽容半分。

他们是被官僚机器和****所豢养、所驯化出来的螺丝钉,他们心心念念的只是执行上头的命令,确保里面的犯人绝对不能再见天日危害社会,顺便为自己拿到足够的薪俸。

至于把谁关进来、哪个犯人是否无辜,他们是从来都不关心的。

只要政府说他有罪,那他就必定有罪。

如果政府希望他被关押到死,那么他就必须被关押到死。

这就是伊芙堡上空不容触犯的天条、也是它存在于世的唯一理由。

就在这天傍晚,伊芙堡的狱卒们进行晚餐后的惯例巡视,狱卒们在各处牢房门口转了一圈,关押爱德蒙-唐泰斯的牢房自然也在其中。

巡视过来的狱卒,在门口看到爱德蒙-唐泰斯正如往常一样,呆呆地坐在床边发呆,于是满意地离开了。

虽然刚刚进来的时候因为不适应伊芙堡所以大吵大闹了一番,但是过了几年之后,这个小伙子看上去已经认命了,每天就是在吃饭、睡觉、祈祷和发呆当中循环往复,几乎从来不闹事——如果每个犯人都像他那样懂事,那他们的工作就轻松多了。

狱卒当然无法看到,他干瘦的身躯当中蕴含的力量,以及那深藏于骨髓当中的悲悯与不屈。

在狱卒离开之后,爱德蒙-唐泰斯的眼神渐渐地从麻木不仁而变得灵动了起来,他的眼睛也开始炯炯有神,燃烧出渴望自由和复仇的火光。

如果这时候再有人能够看到这眼神的话,他一定会发出惊呼——

吓!这个人一定会想尽办法越狱的。

在这个世界上,每天都会有数不清的人死于非命,或者不得不承受失去自由、被人奴役的痛苦,所有的这些痛苦,这个可怜人都已经品尝了个够。

但是他还没有服从命运的折磨,他非要反抗不可。

他要洗雪自己莫名横遭的冤屈和痛苦,讨还自己自己失去十几年自由、失去人生最美好的宝贵年华、失去未婚妻的血债。

自从在神父帮助下猜透了自己为什么会落到如此境地以后,他的心里就燃烧着一股烈火,每一年时间的流逝,非但没有能够浇灭这股火焰,反而让它越烧越旺。

十年,十一年,十二年……他付出的东西越来越多,他需要讨回的东西也就越来越多,他必须重获自由,而一旦获得自由,他就要让这股火焰烧尽他的仇敌们,一个不剩,一点不留。

仿佛在呼应他内心中复仇的咆哮一样,就在这时候,他的床下出现了轻微的响声。

他犹如猎豹一样站了起来,冲到了门口,先是确认了狱卒真的已经离开,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床边,拉开了自己的床,然后搬开了一块石头。

接着,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没有任何犹豫,直接钻入到了狭小的洞口当中,然后直接向着斜下方滑了下去。

很快,他就滑入到了另外一间地牢当中。

而这时候,这间地牢的“住客”早已经在等候他了。

虽然这位犯人是狱卒们口中的“老疯子神父”,但是此刻,他的面孔上看不出任何迷乱和麻木,只有慈爱的笑容。

这位神父不久之前因为发病而瘫痪了半身,右手右脚都已经无法行动,但是他却没有任何气馁,而是平静地接受了命运的裁决。

他瘦小干枯的身躯已经承受了太多的灾难,这些灾难锤炼了他的心灵,让他的意志变得极度坚强,不再害怕任何新的灾难。

因为命运的偶然,他在打通逃亡的地道时,意外选错了方向,结果碰到了他的狱友爱德蒙-唐泰斯,虽然一开始非常失望懊恼,但是很快他发现,这是上帝对他多灾多难的这一生最好的补偿。

也许他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但是他坚信,面前这个年轻的孩子将会做到一切,而他将赐予这个孩子改变命运的关键钥匙。

在这长达数年的,他对这个孩子倾囊以授,把自己的学识、各种语言、科学常识以及在上流社会相处时的微妙风度,都悉心教导给了这位弟子,而就在最近,他把他内心当中埋藏到最深处的秘密——一个巨大的宝藏,也告诉给了这个孩子。

“我的孩子。”他抬起还能行动的左手,轻轻地把爱德蒙-唐泰斯拉到了他的身边,“我们的时间有限,你快点背诵给我听。”

爱德蒙-唐泰斯看着神父,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接着,他开口背诵了起来。

“今日为一四九八年四月二十五日,吾受教皇圣下亚历山大六世之邀,应召赴宴,——恐彼或不满于吾捐衔所献之款,而望成为吾之继承人……

……仅须打开鸟东小港右手第二十块岩——石,即可获得。此窟共有洞口二处;宝藏系在第二洞口最——深之一角;此项宝藏吾全部遗赠与吾之惟一继承人。”

就在法利亚神父注视之下,爱德蒙-唐泰斯又一次把神父给自己的两页纸上的内容全文背诵。

自从他们见面以来,他们都在谋求越狱,并且为此付出了巨大的辛苦。

可是在神父上次发病之后,他唯恐自己活不到越狱的那一天,因此他将自己珍藏的宝藏秘密都告诉给了爱德蒙-唐泰斯,希望万一自己不幸死在伊芙堡的话,逃出生天的孩子依旧能够得到巨额的馈赠。

虽说爱德蒙-唐泰斯最初有些将信将疑,但是在神父的要求之下,他还是逐字背诵了纸上的每一个字。

可是对神父要求他独自去挖掘宝藏的想法,爱德蒙-唐泰斯却非常抵触——对爱德蒙-唐泰斯来说,神父就像是他的父亲一样,他完全想象不到自己抛开他的后果。

他只能祈祷上帝能够稍稍开恩一次,不要再折磨两个可怜人。

在爱德蒙-唐泰斯全文背诵了以后,法利亚神父显得更加轻松了许多,他开始和年轻人闲谈,一会儿用意大利语,一会儿用法语,以此来锻炼他的风度和修养。

两个人闲谈到半夜,终于才停了下来。

接着,法利亚神父用无比欣赏的眼神打量着自己的“孩子”。

“唉,只可惜拿破仑的事业失败了,不然你现在真能给他当个贤臣。”片刻之后,他轻叹了口气,“你的风度非让他封你当个贵族不可!”

“皇帝……”爱德蒙-唐泰斯沉默了,片刻之后他重新开口,“希望他能够安息。”

虽然在滑铁卢战役之前,爱德蒙-唐泰斯就被投入到了伊芙堡监狱里,过上了与世隔绝的日子,但是十几年来通过狱卒偶然的只言片语,他们还是已经知道了拿破仑皇帝复辟的结果到底如何,也知道了他客死孤岛的最终命运。

爱德蒙-唐泰斯,一个年纪轻轻的水手,就因为登上了厄尔巴岛送了一封信,就成为了拿破仑帝国可悲的殉葬品,得到了一个和拿破仑本人差不多的结局,命运的捉弄就是如此残酷无情。

但是,拿破仑的悲惨让他成为了一个伟大的悲剧英雄,没有减损他的光环,又有谁会记得伊芙堡阴森潮湿的地牢当中,那个年纪轻轻就注定被人遗忘的牺牲者?

就在两个人因为各怀心事而沉默的时候,一股水手本能的恐惧感,让爱德蒙-唐泰斯的心顿时揪紧了。

他能够感觉到,危险的风暴正在向他们逼近。

接着,他的耳边出现了隐隐约约的脚步声。

有狱卒在接近他的牢房!

深更半夜狱卒还出来活动是很少见的——一般只出现在有犯人越狱的情况下。

爱德蒙-唐泰斯的心脏剧烈跳动了起来——难道他和神父的来往和逃跑计划被狱卒发觉了?

一股绝望,让他几乎停止了呼吸。

为什么,为什么命运会这样折磨自己!

但是,片刻之后,他强行让自己恢复了知觉。

“有人过来了,我先去应付一下。”他拥抱了一下神父,然后快速地又通过小洞爬了上去。

他的神情镇定,甚至有点肃穆。

在这突如其来的绝望感面前,他甚至已经忘记害怕了。

他憋屈地被人投入牢房,失去了一切,承受了十二年的牢狱之灾,他无数次的痛哭过哀求过。

但这一次他不会再投降或者求饶,如果真的是最坏的情况,那么他宁可战死在神父面前,哪怕只是比神父早离世一刻,也没有辜负他们之间的父子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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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一种庄严的镇定,他快速地爬过了洞,然后用石头盖住了洞口,接着用床压住,然后顺势躺倒在床上。

就在他刚刚做好这一切的时候,脚步声的主人也停留在了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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